
人民交通讯(田一迪 通讯员:侯瑞)龚州北部的南山河,这座枕水而居的小村庄总在清明前后涨起潮雾,黏糊糊的裹着龙眼花的苦香。柳梧铁路DK143+620基站旁,万千细碎的鹅黄色小花刚从墨绿的叶隙间探出头来,猝不及防簌簌跌落在不远处大桥上机械轰鸣织就的声浪里,在湿润的季风里酝酿着奇妙的共鸣。
当柳梧铁路LWZH-2标段的施工蓝图铺展到这片山丘,困局悄然浮现:进场通道需要新增征地,工期很赶,但征地补偿款到位还需要些日子……
官成镇新建村的村支书匆匆赶来,齐耳短发,脚步风风火火,还没到跟前,声音就传了过来:“黄阿婆,施工队的难处您也晓得,补偿款的事儿我一直盯着,可这工期实在拖不得!”
村支书夹着卷着毛边的笔记本,在黄阿婆的龙眼林来回打转,鞋底蹭着树根发出细碎的响声。她说话极快,条理却十分清晰,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紧迫和关键要点阐述清楚。
“您看这天气,马上就进入梅雨季节了,山路一泡软,机械根本无法开进来!”她突然停住脚,手指在笔记本某页戳出个坑,“铁路铺到咱村口是祖辈盼着的事,不能让这点难处卡着啊!”
说话间,柳梧公司和中铁电气化局的工程师也来到了跟前。
“阿婆您看,这是我们施工队画的路线图,”柳梧公司的工程师小陈接过村支书的话,他抬手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这里是唯一的进场通道,咱们的工期卡得紧,一天都耽搁不得。补偿款的事都已经定了,不出一个星期就能打到您存折上,但咱们铁路修通了,山货往外卖能快三倍呢——” 他说话时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鹅卵石,每说一句就用指节敲敲施工图,仿佛要把每个字都钉进土地里。
阿婆突然直起腰,手腕上银镯子磕在树干上发出清越的响,布满沟壑的掌心摩挲着承载着祖孙三代记忆的龙眼树,“后生仔们的火车是给山里开的,咱不能拖后腿。我家有电锯,再借一把,我和老头子亲自把树砍了。”阿婆的白话裹着山泉水的清冽,神情间的执拗凝结着壮家人对土地的庄重誓言。
中铁电气化局的青年工程师小王蹲在一旁,望着阿婆调试电锯的背影晃了神。同样枯瘦的肩胛骨,同样布满老茧的手指,像极了他中州平原的老祖母握着玉米杆打结的模样。
小王走向阿婆,抬手想接电锯却又顿在半空,喉结动了动才敢开口:“阿婆,让我们来吧。”他盯着电锯链条上沾着的树皮碎屑,轻轻说道:“您放心,我们贴着地皮下锯,留着树桩,等来年开春,土里的劲儿攒够了,说不定能冒出几簇新苗,替老树看火车过大桥呢。”
四月的雨丝斜斜地飘着,打湿了蓝色工装上的反光条,也打湿了龙眼树干上圈圈绕绕的年轮。山谷间回荡着电锯与树干较劲的撕裂声,每截枝干落地的闷响,都让地表的浮尘轻轻颤了颤,像是大地把叹息深深咽回了树根深处。
图为黄阿婆为帮忙锯完龙眼树干的柳梧铁路中铁电气化局工人送上热茶
小伙儿们把砍下的枝干码成齐整的柴垛,在拂去枝干上的碎叶时,避开了花苞初绽的细枝。阿婆看着只剩树根的林子,指尖反复摩挲着粗布制的围裙,突然转身走向她的三轮车,背过身去时,紧握指尖,仿佛要把眼底的潮意都掐进掌纹里。细雨继续飘着,满地的落叶与碎花轻轻地覆在大地上,像是在抚摸着大地的伤口,又像是在作最后的道别。
雨停了,天空突然放晴了些,微风掠过卷起点点花雾,此刻埋在深处的树根正与大地私语——那些被截断的年轮,定会寻个角落抽出新的枝芽,让今年春天未及绽放的花事,在来日的晨露里重新续写。
新劈的龙眼木在灶膛里劈啪作响,茶香渗入泥土,那是龚州陈年高山云雾茶特有的沉香,像被岁月揉皱又铺展的老布,带着雨水浸润过的木樨甜。灶台上叠着三两粗碗,阿婆用衣角拭净碗沿的水痕,暗红汤色在瓷白的碗沿漾开琥珀色的光晕。
“后生仔,饮茶先!”,黄阿婆端着茶碗蹒跚而来。北方的小伙儿们几乎听不懂黄阿婆生涩的发音,但他们捧着这碗沉淀着山月的老茶,在蒸汽朦胧中读懂了这位八旬老人眼角的沟壑里流淌的泪光与笑意。
在不影响施工的条件下,工程队在基站旁保留了几棵果树。他们知道,这些树,是壮乡黄阿婆的念想......
未来,当飞驰的列车载着晨雾掠过铁轨,定会有人透过印着阳光的车窗,看见这片用茶香与温情灌溉的龙眼树,它们或是正沿着路基舒展嫩芽,在春风里写下最温柔的注脚——所有的前行,都带着土地的温度;或是零星散落满地芬芳,把回忆铺成一条柔软的路。
(编辑:韩杨)